俄罗斯行吟

序

学生时代种田，饿肚子
偷食普希金的诗
曾在茅草屋里
煤油灯下，手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收听敌台广播的
《大海勇敢的舟子》

那时做了个梦
长翅飞到俄罗斯
寻找激昂的自由颂
再生的达吉雅娜
凝固的青铜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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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客车上

黑眼睛们看厌了
窗外的棉海雪崖
有的关注小屏上
江湖侠盗刀来剑去
商界大佬跳楼买厦
有的和瓜子哔哔剥剥
有的作麻雀叽叽喳喳

前后左右散坐着
来自老电影中的
谢尔盖、伊凡诺夫
拉里奥诺娃、尼娜
不看云，不看中国雾
低头只看手上书
难道书里长满
蘑菇、面包、宝马

我也翻开《白香词谱》
平平仄仄在杨柳岸
笑颜给秋千佳丽
喝彩给雪地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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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场

克里姆林宫红星照耀的红场
克里姆林宫红墙护卫的红场
洋葱顶教堂十字架保佑的红场

俄国人视为圣地的红场
钢铁兵团耀武扬威的红场
少女展示时装的红场

美国总统痛恨的红场
德国将军恐惧的红场
法国历史学家哀叹的红场

中国革命家朝拜的红场
中国大妈跳广场舞的红场
我初见就恋上你呀红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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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烈士墓

此处万物凝固
静默成塑像

十月的阳光
克里姆林宫红墙
青铜军旗、钢盔
站岗的士兵
和他们手中的枪

鲜艳的花束
献花的新郎新娘
还有来自中国的我
也屏住呼吸
陪伴光荣的死亡

……

活着的，是
一簇熊熊烈火
红在五星炬上
已经燃了几十年
将烧到永远
与日月同光

（墓旁大理石上
刻有金字两行
你的名姓无人知晓
你的功勋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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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地铁

乘电梯向下向下，深不可测
我手指在衣袋里大写
M～莫斯科地铁

八十年前，数万共青团员
用农家铲，用工兵镐
用木轮和胶轮手推车
每只工蚁拼尽全力
在炸弹钻不进的地层下
挖掘出世界上最大的洞穴

接着，千百位罗丹、列宾
用雕刻刀，用油彩笔
用大理石和马赛克
每只工蜂吐尽心蜜
在阳光射不进的洞穴里
复制出不逊于冬宫的璀璨宫阙

一列，二列……至今已有
四千列火车纵横在洞天
每日运送九百万旅客

谢谢你姑娘，不必让座
过一会儿我就到站了
我更喜欢外面的清风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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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宫

叶卡捷琳娜宫
百倍金碧辉煌
却有个中国妇人
纵容孩子当众解裆
将（此处省略二字）
淋绘在昔日女皇
独舞的拼花地板上

克里姆林宫
千倍庄严堂皇
却有个中国爷们
管不住自己大肠
将（此处省略二字）
遗留在当今总统
上下班必经的路旁

战斗民族有时心软
对糊涂朋友予以原谅
但订新规，向
中国游宫团队
派出随行监督员
用手势宣讲秩序
用眼神制止喧嚷

无辜蒙羞的我
此刻额头冒汗
耳颊烧红发烫
不敢直视丽达同志
那两汪冷峻的湖光
无兴观赏琥珀壁画
无意拍摄紫金花墙
只想赶快逃出宫
藏身阳光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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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村湖畔

无比羡慕你这片小湖
和湖边耸立的白桦、巨橡
湖中倒映的变色彩霞
以及戏水野凫的祖上
还有你切什梅凯旋柱
土耳其浴室、卡梅伦画廊
你们有幸见过普希金，听过
他的歌，欢乐时而忧伤

真的怀恋那个年代
诗人想怎样吟唱
就能够怎样吟唱
普希金赞美芬芳的玫瑰
更痛斥独裁凶暴的沙皇
沙皇竟不敢砍他的头
也不敢关押，判处流放
放任他游历草原、山野
放任他继续诵声琅琅
成就“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我想掬饮湖水，借点灵光
照见满面暮色、半头寒霜
以后恐怕吹不响铜管了
只能弹弹三弦，咏咏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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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一店里

宏伟的典雅的华丽的
不是博物馆就是歌剧院
无吆喝无广告招牌的
建筑群中矮子，是商店

不看艳丽的四季服饰
很可能产自义乌、昆山
不摸娇气的带叶水果
待回家去仿东坡大啖

将阿拉伯数字最高的
未饮已半醉的伏特加
未尝已心甜的蜂蜜、果酱
和巧克力，投进购物篮

知道俄国法严，不准卖假
了解俄人敦厚，不会蒙骗
见识林密水清，不受污染
都将信任和留恋，填满

购物篮。乐了大鼻子经理
却忙煞金发收银小姐
交易凭卢布、信用卡，拒绝美元
交流有真纯笑容，何需语言

但我还想唠叨几句
不议刚才撒下的小钱
大中国长期买老俄油气
帮助你们度过难关

请你们抽出一点点
冬宫、夏宫里补些公厕
莫再让游客内急难堪
莫再冒犯大主顾颜面

请你们抽出一点点
添些像样的旅游大巴
能制造五代战机的工匠
玩转四个轮子根本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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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瓦河上

船游涅瓦河上
被这吻碎的波浪
簇拥着驰向前方
海鸥在头顶盘旋
抱歉，我无面包
这一粒粒汉字
组合成的诗行
读给你，听不懂
听懂则能填肠
芬兰湾跑来的风，冷
无情，却也多情
推我进温暖内舱

船游涅瓦河上
两岸景观似油画
冬宫、彼得保罗要塞
歌剧院、图书馆
圆顶、尖顶大教堂
画卷很长，很长
又如歌德所言
“建筑是凝固的乐章”
望去，真像五线谱
音符高低有形
旋律曲折多状
无声胜有声，震颤
耳膜，缠绕目光

船游涅瓦河上
穿过一座座桥梁
若在午夜，可见
大桥如骏马直立
前蹄高高上扬
腾出空间，让
失眠的巨轮通航
听说常有丈夫
在对岸与朋友举觞
误了过桥时限
只得坐待天亮
应付妻子来电询问
自有无数美丽之谎
或在排练新剧
或在学制果酱

船游涅瓦河上
歌舞热透全舱
《喀秋莎》《小路》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曲耳熟能详
独我不鼓掌，问
英武的短发少年
漂亮的金辫姑娘
你们常年翻演
爷爷奶奶的旧货
烦不烦，装不装
中国游客不痴呆
我们最想观看
俄罗斯经典文艺
古，要古色古香
新，要新潮新腔

船游涅瓦河上
风浪拍糊舷窗
颠簸着，疑似浮在
1969年3月1日
中国无锡大运河上
舱里坐满学生
驶往远方农场
3月4日，泊淮阴
惊闻高音喇叭
“苏军侵犯我珍宝岛
自卫反击战打响”
有人咬破手指，血书
誓死保卫祖国边疆
颠簸着，过了半世纪
炮声换成了歌唱
此刻阴云遮蔽
纸片般不热的太阳
浪花时美时丑
船游涅瓦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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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妮莎小姐

你说是地道莫斯科人
六岁开始学习中文
到北京读得汉语言硕士
普通话的确比我纯真

你说现在受雇于中旅
保证服侍好叔叔阿姨们
两只蓝眼睛盈盈含笑
一路上寒秋化为阳春

你说俄罗斯地大物博
彼得、叶卡威震八邻
不，远东山水盗自中国
收复码已传龙的子孙

你说琥珀、套娃是特产
紫金店里价廉货真
口气颇像俺闽浙地陪
我且买只望远镜给外孙

你说今年二十七岁
未婚夫祖籍哈尔滨
问我们最喜欢什么嫁妆
美丽海参崴，和你的心


2018.10.17～24    于莫斯科～圣彼得堡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