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画 文征明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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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笼馒头 一 小时候，我小名小龙，脸蛋圆圆的，邻里都唤我“小笼馒头”。 十七岁始赴苏北种田，累得要命，饿得要死。在五农二连，大雨天往往代替星期日，茅屋里，柳铺上，知青们按住咕咕叫的肚子，屡举行精神宴会。有次，讨论的菜单是：探亲回家第一顿，吃什么？ 金恒抢先发言：“我要独吃一只大板鸭，再加一大盘牛肉锅贴！”他来自南京。 苏州人振华说：“我到松鹤楼点它一桌菜，有松鼠桂鱼，红烧鲃鱼，清溜虾仁，黄焖河鳗，响油鳝糊，蟹粉豆腐，樱桃肉，银鱼莼菜汤！” 我强咽口水：“一下火车，我直接冲进饮食店，不贪心，只买廿个小笼馒头，一口一个，阿乌阿乌！” 来年春节前夕，我抽签获得探亲机会。走出无锡火车站，正拂晓，看见广场出口旁的光明日夜点心店，进去便喊：“来廿个小笼馒头，廿个！不不不，一两，一两。” 那时农场月工资十五元，扣除伙食费九元，到手六元，添点生活必需品，基本化光了。这趟路费是父母寄给的，此际身上仅剩二角钱，没法圆梦。 小笼馒头一两四个，价格一角六分，另外付粮票一两。宝货记得是冷的，干瘪了，我是站着美美享受入腹的。心想：有家可回，就好！有东西吃，就好！ 二 十年后即1979年，知青大返城，我进市饮食公司保卫科工作。 某日，到基层企业王兴记进行安全检查，遇一对夫妻模样中年顾客，操北方口音，扯住当班副总李昌福告状。 女的时髦上衣胸前部位，沾有一摊金红色卤汁，想必是她初尝小笼馒头，不懂吃的艺术，因而受到溅击。 男的大喉咙：“什么江南名店，做出这种鬼包子，甜腻腻，竟喷油，弄脏衣裳算是小事，还烫伤我老婆口腔！” 昌福哭笑不得，费尽口舌解释，最终强调“以个人名义赔礼道歉”，好像补偿了几元洗衣费才了事。 我问过昌福：“小笼馒头里那泡浓汁，像油像酱像蜂蜜，到底是什么？” 他道：“从前这属于行业机密，其实做法很简单，先把猪肉皮煮烂剁碎，烧成皮冻，然后与肉末充分拌和，加进调味品，调得咸中带甜……” 百年老店王兴记，全称王兴记馄饨店。早先，小老板王庭安只卖手推皮子馄饨，1939或40年起，方请进朱阿荣师傅做小笼馒头，慢慢的，后者的名气响过前者，传遍沪宁线。 上世纪七十年代，市饮食公司所管的一般点心店，一两四个小笼馒头，规定售价一角六，档次高些的拱北楼可卖一角八，而王兴记则卖到二角，照样食客盈门。1979年底公司发文调价，相应上涨至二角、二角二、二角四，王兴记高出一票，依旧挤爆大堂。 本世纪初，我居市郊中桥地区，发现街上新开一家芦庄超王记，经营品种与王兴记一样，专卖小笼馒头和馄饨。入内尝过几回，味道尚可，若言“超王”，差一大截呢，你且比学赶若干年再说吧！ 2006年，我搬迁至槐古大桥东堍，07年，发现西堍左拐不远处，也开了家超王记。你跟着我走，是要我将你和王兴记评个高下？行！我就在两家间穿来穿去，昨日小笼馒头当早餐，今日小笼馒头当中餐，明日小笼馒头当晚餐。现今一两皆售八元，王兴记在价格上不再出头，质量上保持水平。我难以不偏不倚，感情上，高分打给王兴记！ 诗友杜生，山东人氏，大学毕业来无锡寻求发达，几年后怅然告辞，返还济南。有次我翻阅他的博客，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想念宿舍附近的超王记，小笼馒头真好吃！哪天心情佳，为她作首诗。”小杜，近来好吗？期待你的诗！ 三 听说央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介绍无锡惠山古镇的秦园小笼馒头，称是当年乾隆皇帝尝过，赞不绝口。 我特意跑去，找见了仿古新建的秦园，门前悬挂旗招，黄绸黑字——“创始于1751年”，正是乾隆首巡江南那年。戏说八道！ 老无锡人都晓得，2010年之前，或曰惠山新古镇出世之前，本土绝无什么卖吃的秦园！但“市场经济”哪管史不史实，《舌尖》热播后，又冒出一串串所谓秦园连锁店、忆秦园加盟店，争道自己是小笼馒头正宗传人，有家甚至在门板上标榜“第34代”，笑煞我了！ 回想在饮食公司上班时，午间小休，我爱到编志办串门，听前辈们谈古论今。曾向《无锡饮食行业志》撰稿人之一的毛兴宝师傅，了解小笼馒头来历。他如此回答：“三十年代，崇安寺皇亭里有好多小吃摊，有个卖肉馒头的叫祝三大，由于摊位狭小，受此限制，蒸馒头所用炉子小，笼屉小，馒头也只能做得小。一九三五年一月的《锡报》上，就称之为‘小笼馒头’！” 是否可以说，先有皇亭里祝三大的初级小笼馒头，后有王兴记“山寨”但做好出名的定型小笼馒头？！ 天公未肯借给乾隆五百年，他无法穿越后世，乐享这等美点，继续奴役百姓。 四 外孙实足三岁了，已认得“王兴记”、“超王记”、“熙盛源”这些字，每当带他经过这些店，会嚷“要吃馒馒！”“要吃馒馒！” 最近我涂了首三字经，常常边照料他进口，边念—— 小白胖，脐朝上，半透明，见内脏。 筷轻搛，侧身躺，咬个口，开扇窗。 小火山，含岩浆，稍微吮，当心烫。 细细嚼，慢慢尝，饱饱吃，快快长！ 当然也经过肯德基，麦当劳，玻璃墙映现出，里面不少人在大快朵颐。 外孙几次问：“好吃的什么呀？” 我照例说：“垃圾食品，吃了会肚子痛！” 担心他长大后，自己推门进去要洋盘。 2015年9月
---此帖由一剪梅在2016/6/25 10:27:46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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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才在微信里看见他们介绍说秦园小笼上英国BBC电视，我也正奇怪，以前没听说过，近看此文，佐证我的想法是对的，也感叹此炒作成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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