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画  文征明 题
[原创]苦菜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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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过客 2015-04-11 06:48:10
楼下路牙边的砖缝里,零零星星地长有几棵或肥或瘦的荠菜。我寻着荠菜的踪迹——或者说是这些荠菜引诱着我,一步步走向郊外,一直来到郁勃着大野之气的龙泉湖畔。 ? ? ? ? 太阳渐渐西沉,在荒野与湖面交界的地方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岚,那闪耀在湖水里的粼粼波光明艳而落寞,如守侯在岁月深处的恋人的目光,一碰触间就点燃了乡愁,点燃了对岁月的追思与怀念。 ? ? ? ? 在这片荒野中,曾经有一对逃难的夫妻来到这里。那男子是个木匠,肩头挑着扁担,一头拴着斧凿刨锯外加几只锅碗和小板凳,另一头的柳条笆斗里坐着三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他身边的妻子腆着肚子,一脸疲惫,看样子是又要分娩了。 ? ? ? ? 黄河入淮,大水淹没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一路南逃,有亲友的投奔亲友,没亲友投奔的也夹裹在人群里,随波逐流,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盱眙人把这些来自洪泽三河以北的逃荒客统称为"河北人”。 ? ? ? ? 这个木匠依稀记得他有一个老表亲住在龙王山的山脚下,但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事多有变迁,一时间又到哪里去寻找和打探这个老表? ? ? ? ? 这个年轻的木匠,性格木讷、要强,他既不愿打扰别人的生活,也怕见别人为难的神情。然而,他的妻子实在是走不动了,他就在湖边的荒野中停下脚步,用斧头砍来湖边的芦苇和野草,扎成个帐篷似的小屋,就此安家。就在这草棚子里,他的妻子分娩了。荒野中夜游的饿狼闻到了羊水破裂的血腥气味,围绕着小茅屋不停地转悠,木匠手持斧头紧紧地看护在门口,以防止野狼从苇笆墙的缝隙中钻进来叼走他的孩子。 ? ? ? ? 我的母亲向我讲述她童年时的这段经历时,迄今眼神里还满是恐惧。 ? ? ? ? ——这对木匠夫妇,就是我的外公外婆。 ? ? ? ? 他们居住的地方后来成了一个叫做徐墩子的小村庄。童年时的我经常到外婆家玩,外公总是沉默寡言,低头做他的木工活,外婆则喜欢带着我到家前屋后的田埂上和小溪边挑野菜,教我识别这些野菜的名字,说这是干茉荠,这是湿茉荠,这是面条菜,这是酸辣子。。。。。。这些古怪的名字常常逗的我咯咯笑,后来才知道这全是外婆的信口胡诌,她只是根据自己对这些野菜的感觉和印象随意命名,并无植物学意义上的名称考据。她用洪泽岔河人的猫子腔说这些野菜的名字时,我能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轻微的吞咽声。 ? ? ? ? 我总觉得荠菜这个东西是上苍特意安排为穷人而生的,它总是生长在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给家无口粮的人带来一线希望和生机。有一种奇怪的现象,越是荒年,荠菜长的越多越旺,如果哪一年你发现田野里的荠菜在疯长,往往也预兆着这是一个欠收的年份呢。它的存在,诠释着天无绝人之路的古老哲言。荠者,济也。古人有同音相训之说,或许是有点道理的。这荠菜还有一个穷人式的生育特点,越是生长在缺水少肥的环境中,越是很快的就会开花结籽,所谓"瘦小的荠菜先开花",尽管这些花籽非常干瘪,可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它们靠着这顽强的生命力延续着物种的存在。 ? ? ? ? 外婆用这些野菜熬菜汤,煮菜粥,炖鱼虾,养活了我妈和十一个姨妈再加一个舅舅,共十三口人,现在想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分田到户的第二年,外婆死在了正在收割的麦田里。下葬时,也没请风水先生占卜墓地,只是让人找来一根扁担立在田间,看扁担倒向什么方向就葬在什么方向,民间称这种占卜为"扁担相"。于是,这龙泉湖畔的田野上又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矮矮的坟丘,几场雨过后,坟头上就长满了开花的荠菜和野草。 ? ? ? ? 如今,当我来到这里时,外婆的坟没有了,就连那几十户的小村子也早已不见了踪迹。随着小城镇建设的推进,村子里的人都拆迁到靠近公路边的小区里去了,小区广场舞柔媚的乐曲声里不会聆听到湖风的呼啸,超市里喷着冷气的柜台里还会见到荠菜,那些荠菜不是野生的,颗颗肥硕而饱满,很有卖相,但根子里不再有那份苦涩;没有了那份苦涩,也就缺少了那蕴藏在风雨岁月中的淡淡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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