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画  文征明 题
[原创]陶大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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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过客 2014-06-25 10:09:04
       陶大滩,是位于黄练山山坡上的一片墓地。在山上又何以叫滩?大概是因为山坡下有一个水库,这不高的小丘陵,就权当是这个水库的河滩了;而以陶字命名,是因这前后陶庄的人死后大多埋葬在这里,尽管埋在这里的很多死者并不姓陶。这个小山坡虽不陡峭,但与周围地势相比,海拔并不低,站在山顶可以登高望远,北面的盱眙城的各个小山头可历历在目,维桥及十里营地界的许多小村庄均可尽收眼底。山上云雀啾啾,山下农机突突,小土狗在田垅间闲游乱嗅,不时地把一泡泡尿撤在一种叫狗尿苔的植物丛上,小村庄里的农妇们在各家门前晾衣喂猪唤孩子。
       看到这隐隐绰绰的一切,都会让你产生“登东皋而小鲁”的感觉来。据村里的麻奶奶讲,解放前这山头上还有一片黑松林,黑松林里偶尔有土匪出没。那个外号叫大胡子的土匪很喜欢她,常常从城里带来糖果给她吃,有时还抱她骑到大洋马上,教她打盒子枪。麻奶奶跟我说这些时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几颗白晰的小麻子似乎洇红了血色。这使童年的我有些迷惘,觉得这土匪的形象有些不对劲。麻奶奶说这个土匪后来被新四军的一个连长打死了,而这个连长又跟她好上了。再后来,这个连长也在战场上被打死,麻奶奶理所当然应成为烈属,但又因曾经跟过土匪大胡子的原因,这烈属没有被评上,却好歹成了"吃公粮、烧公草”的五保户。我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更多关注的是麻奶奶小锅里摊出的麦饼子。那时的五保护,要比大多数的平常人家“有得”些。麻奶奶乐于向我们讲他的故事,而我们这些小孩却几乎全是冲着她那里可以找到一些吃的东西。
       后来又有大人告诉我说,这老奶奶没那么简单,在外面还偷偷跟别人生了个孩子呢!那孩子由"野汉子"带大,至于她为何不与那“野汉子”结婚,大概是怕丢了五保户的待遇吧,村里人都这么猜测。那野汉子会偶尔带着小孩到麻奶奶的门上看望,当亲戚走,小孩一直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那小孩长大后还参了军,却在一次执行公务中牺牲了。得到消息后,麻奶奶已顾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和那“野汉子”一起到了部队,没见到尸体,只捧回了一张遗照。没有三姑六舅的到场,人怎么能就火化了呢?熟知农村丧葬习俗的麻奶奶怎么都不能理解这部队的行为,但毕竟是部队,在这些首长面前她也不敢撒泼,哭一阵子还是回到了这个山角下的小村庄。
       有天晚上村里放电影,大概是《保密局的枪声》这类的谍战片吧,麻奶奶也端着个凳子与村里人一起去看,这一看就入了魔症。她相信她的儿子一定没死,肯定是被部队派到敌人那边当地下党了,为了绝对保密迷惑敌人,部队才让她儿子诈死,连她们这些家属都瞒着。不然怎么爹娘老子三姑六舅都没到场部队就把人给火化了?麻奶奶越想越不对劲,从此后她常常坐在门前扣牛用的石坠子上,望着村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相信有一天她的儿子会在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后忽然出现在她的门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麻奶奶就这么守望着,她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婆子。有一天,麻奶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叫人把当时村里的老支书找来,郑重地向老支书交待了她保守心底多年的“秘密”,并且掏出身上系着红绳子的钥匙交给老支书,说等她娃回来时可以再进门看上一眼。麻奶奶咽了气,死后就葬在这陶大滩,那系着红绳的钥匙,早已不知被老支书扔到哪个粪堆里去了,就连那一半石块一半土坯砌成的小屋,在我前几年回故乡时就都早己不见了,只有她经常坐在上面的那块扣牛用的石坠子似乎还在,只是又移到了另一户人家的山墙边。
      靠着麻奶奶坟不远的那个大坟是周木匠的。周木匠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是玻璃花。但他说他的那只眼能看见鬼,一眼看阳一眼看阴。他说他有一天到外边做木工活,经过水库下的小贺庄时,忽然看见有一户人家的屋顶站着一个吊死鬼,他知道大事不好,这吊死鬼肯定要诱人上吊,于是他借口到这户人家讨水喝,而这家大人却不在家,屋里只有一个小男孩,只见小男孩爬到大桌子上,屋顶正有一根绳子从房梁上滑下来,吊死鬼引诱着小孩把脖子伸向绳套,周木匠情急之下,冲进厨房掀开锅盖,见锅里有长条馒头,就把这馒头拿来往绳套里一送,那馒头顿时被绳子勒成了两节,吊死鬼收起绳子从屋顶上凄笑着跑开了。我们问为什么要用馒头塞进去呢?周木匠说,那吊死鬼是个"走秧子",是难产而死的孕妇,只有引诱了别人家的孩子上吊而死,她腹中的孩子才能到阳间投胎转世,如果她的绳子没套住东西是断不肯摆手的,还会继续害人!世上真的有鬼?周木匠说那肯定。不仅人死后会变鬼,其它东西死后也都会变成鬼。他说他年轻时有一天从维桥做木匠活,回来时正逢下毛雨,天已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时,他连个手电筒都没有,当穿过一片野田时,忽然有一匹马嘶鸣着奔来向他身上冲撞,口鼻里不停喷着气。周木匠不堪其扰狼狈避让,然而那匹马却总是追着他连踢带咬不依不绕,惹起了周木匠年轻气盛的怒火,待马又冲来时他一把拽住马脖子上的鬃毛翻身骑上了马背,那马顿时带着他狂怒地飞奔,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木匠抽出腰间的斧头,不停地向马脖子上砍,一直折腾到天亮。再一看哪有什么马?他正骑在田埂上,手里紧攥着一撮毛草!而田埂已被他砍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缺口里露出几块马的白骨。周木匠告诫我们说,凡是牲畜死了,能吃就尽量吃掉,实真要埋也必须把四个蹄子剁掉后再埋,否则日久成精,定会作祟。马死后它的鬼魂叫马魈子,老母猪死后很多人不愿吃,整埋后成精就变成了猪魈子。它们最爱在阴天的夜晚出来闹,我们人看不见,但是狗能看见。你们经常听到狗在半夜三更叫吗?有时整个庄上的狗都在叫,又没有人招惹,那就是狗看到猪魈子了。见我们吓的不着声,周木匠翻了翻发白的眼球,接着说:不仅是这些猪狗畜牲,连刷锅把子烂在屋檐下的土墙里,时间长了也会变成榔头精呢!你们在半夜有时会听到老屋里传来“克通克通”的声音,那绝不是老鼠弄出来的,那就是榔头精作怪呢!那时,我家的土屋里确实会传来这样的声响,第二天我就拿起锹,挖屋檐下的淤土里是否有遗弃的刷锅把子——但终于没有找到!
       这些死去了多年的人,他们坟上的青草都已经历了多少个春秋,那些许多我不认识的死者也应该和他们一样,把他们所有的故事都掩埋在这黄土里了,经岁月的消磨化为滚滚红尘中的一缕云烟。有了这些坟,就有了死者与生者之间人伦的沿续,就有了人鬼情未了的岁月的缠绵。年年春风吹来,陶大滩上的野草上都会开满各种色彩的小花,而在这些花的脉络里都凝结着这些先人们躯体里的养料,也许他们只是变换了一种生存方式,依然点缀着这色彩缤呈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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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白鹭 2014-06-25 15:06:49
小时候,最多的就是在夏天乘凉时,听大人讲各色各样的故事,鬼故事占了很大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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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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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过客 2014-06-25 19:50:01
是的呀,写这个也只是想存留些童年时的往事而已。人到中年后,每追忆过往的各种人事,时常会产生一种幻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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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白鹭 2014-06-26 14:41:59
陶大滩上的野草上都会开满各种色彩的小花,而在这些花的脉络里都凝结着这些先人们躯体里的养料,很有哲理,小时候读过一片小说,里面有一句意思记忆很深刻,大意是说地底下埋着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痴男怨女的故事,这一句有时也化成诗句,写到我的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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