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画  文征明 题
[原创]旧作:古典十二年
楼主
梵阿一铃 2014-05-06 11:55:05
粗粗一算,听古典已经有十二年,一轮了。如果是两口子,那孩子也都上初中了。


就像爱情需要缘分,听古典也需要缘分。应该说,十二年前的我,和古典甚至音乐一直处于绝缘的状态。小学音乐课都是我的自习课或者活动课,看小说、写纸条、聊闲天、和同学下棋。每个学期的家庭报告书,门门都及格,除了音乐。那时音乐课也有古典音乐欣赏,播一些《彼得与狼》《蓝色的多瑙河》之类的启蒙音乐,但我实在是蒙得怎么启也启不来。直到初中,那时班上有个女孩子很优秀,偏偏又会弹钢琴。我一直都对她颇有好感,当然是一种不知是啥的好感。一次她给我们弹过一个曲子,我立马被惊艳了,真像是仙女弹出来的一般。于是我马上让我同桌帮我问一问她弹的是不是《A大调进行曲》——我当时哪知道什么A大调啊,对音乐最高端的理解也就进行曲了,只是为了显示我也懂点音乐,确切地说,是显示我对这个有兴趣,对她的演奏有兴趣——得到的回答是,不,是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算是蒙对了一半。我这才被启蒙了,同时启蒙的还有我的情感。我对她开始有了某种好感。那时还是录音带年代,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土耳其进行曲》——虽说蒙昧,但隐隐觉得家里其实是放过这首曲子的。终于被我在一盒鲍蕙荞女史的录音带里找到了。我整天价儿地听,并且爱屋及乌地爱上了那盒磁带的其他曲子:《少女的祈祷》《降E大调夜曲》《军队进行曲》等等。直到那个女孩生日,我花了好几十块给她买了几张碟,作为礼物。有老柴三大芭蕾、2000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那时我也不会挑,只拣最有名的送。我让同桌替我送给她,可让我当头一棒的是,她竟然婉拒了——或许是因为她天性的高傲,或许是我托人送礼的举动不阴不阳,或许是我不阴不阳的心理被别人察觉了。总之,这对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但我还是感激她让我走近了音乐,感激她在给我打击的同时,将治愈打击的灵药也留给了我——不过那两张没送出去的碟,我一赌气送给了我的同桌。


可能那时听古典的动作比较大吧,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其实父亲算是个古典发烧友,见我这么着迷,觉得是个好事情,于是开始指导我欣赏。一个星期天下午,父亲用刚买的音响放了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并告诉我,开头的那串“帮帮帮帮”是著名的“命运的敲门声”,告诉我,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屈服”,告诉我第二乐章很像法国大革命的《马赛曲》,告诉我人要有坚韧不拔的精神和一步一个脚印的实干。父亲的讲解,不仅是一堂音乐欣赏课,更是人生的指导课。父亲的言传也是身教,因为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听了父亲的讲解,我也学着刚刚学的课文《白杨礼赞》,写了一篇《命运礼赞》。文字当然很稚拙,我最记得的是那句“《命运交响曲》是贝多芬的《共产党宣言》”,现在想想还忍俊不禁——那时我可是个又红又专的红色少年呐。当然,贝五对我的影响绝只不是一两篇礼赞,每当在我陷入困境时,耳边都会响起贝五慢乐章里蜗行摸索的旋律,让我勇敢坦然地面对一切。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很少受到“听不懂”的困扰——一方面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古典,不觉得听不懂是一件很boring的事,而且,更多的音乐还是如小莫钢琴奏鸣曲一般,江清月近人,觉小鸟时来相亲,没有身段没有霸气没有故弄玄虚的天籁之音,另一方面是因为,听古典是一个慢热的过程,与其说是考验人的理解力,不如说是考验人的意志力和耐力,考验你愿不愿意静下心来乐听百遍其义自见。其实很多曲子,比如勃拉姆斯的第一第四交响曲,我是从初三听到研究生毕业才算是搞清楚大致的关系——不敢说是听懂了,只是大体知道哪里是主题,哪里只是引子,哪里只是过渡,主题之间那些是平行的,那些是从属的。这么多问题绝不可能像听流行一样一扫而过。当然,最重要的理解还是体验,没有体验的理解难免误读。比如我初中时神经比较大,竟敢听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因为它有一个“光荣正确”的副标题“革命”。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革命有关的一切都能让我无比激动。特别是末乐章万众欢腾般的乐句,真是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满人间。直到后来“懂事”以后,才发现这一切错的有多么离谱。就像一个没有经历过虚无的人便会以为《红楼梦》真的就是讲阶级斗争,一个没有经历过恐惧和屈辱的人,也不会理解老肖那种“化予为鸡,予因以时夜”的黑色幽默和反讽,那种吟罢低眉无写处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无奈,以及专制使人学会了冷嘲暴政使人学会了幽默的亘古至理。


在每个人生重要的关口,古典都是我最不离不弃的伴侣和战友。高三那年,众所周知的黑暗,连听音乐的时间也没有了。于是我找了个时间听了一次卡拉扬指挥的《命运》,算是一场誓师,然后暂时告别心爱的缪斯。直到高考结束,才在当天下午赶忙打开音响,记得放的是贝七,我同样的挚爱,并且跟着里面的舞蹈节奏狂欢狂喜,虽然指不定明天是风是雨。高中毕业后那个学期,我不满足于只是听众,于是开始学习了小提琴,否则心里发虚。音乐真有一股让你渴望投身于其间的力量。虽然拉得并不算好,到现在也仍然不算好,但毕竟和音乐的关系近了好几层,觉得自己不仅是个消费古典的人,在适当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也庶几无愧。那把破琴陪伴了我整个校园生活,我在体育馆水池拉琴的也成了校园里的一道景观,以至于人们在想到我时往往同时也会想到那把琴,就像想到堂吉诃德也会想到那匹瘦马。本科结束后那段比较灰暗的日子里,我到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只有电脑里的音乐是属于我的。那时的一切都如自我放逐般,不想交网费,电脑里有一套本科时上音乐欣赏公选课跟老师拷的一套古典音乐经典版本课件,便成了我的所有寄托。我每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就播来听,那是从我美好的大学四年里带来的声音,听着它就仿佛回到了四年间,回到了母校的怀抱。从最喜欢的谢林版贝小协、海菲兹版巴赫小无,到最不喜欢的巴托克钢琴协奏曲,都听了个遍并且烂熟于胸。我在巴赫小无的“最炫民族风”中流连忘机,在莫扎特钢琴奏鸣曲中优入圣域,在贝多芬交响曲的慢板中寻找光明,在肖斯塔科维奇的大提琴奏鸣曲中反刍着此际虚空的虚空。而一次偶遇让我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管弦乐团,留下了生命中诗一般的一页。一场场音乐会,如同一个个驿站,记录着生命沿途的风景,而那些可爱的人和事也将成为最美好的记忆,并在适当的时候袭来。依然记得,找工作时的地铁上,公交上,烈日下,暴雨下,脑子里默诵的都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或者贝圣的慢板乐章,以及老杜的“风尘荏苒音书断,关塞萧条行路难”,定庵的“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依然记得,每一次情感的受挫,都有一首曲子充当我的治愈系,以至于以后一听到就不免感音而叹。第一次失恋,我躺在沙发上,让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充满房间,像烧艾草一样将愁苦驱赶出一些、第二次,我呆立在电脑前,听着布鲁赫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那熟悉的5——3,5——2,5——1,真希望这声音就是主的布道,而我就是领受奇迹的人。
我还还开玩笑说,下一次会是哪首?德沃夏克小协?圣桑小协?呵呵。一直都有一个美好的想象,如果我弥留之际,耳畔响的是贝小协的慢板乐章,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十二年,不管是什么,只要耳磨鬓厮了十二年,都会成为一段不忍离弃的情结。当然,我的朋友里也有很多很牛的古典控。比如三年就听完海菲兹大全集柯岗大全集并且烂熟于胸的,比如学钢琴两年就可以弹舒伯特钢琴奏鸣曲的。但古典就像陈酒一般,它的妙处乃在时间的绵亘。对她的欣赏和爱,也必须漫长的时间来与之配套。就好比潮州的功夫茶,要喝就要花功夫。名贵的东西往往不用一钱买,但需要你付出最宝贵的东西——时间,来与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百般呵护并且之死靡它。惊鸿一瞥或者三分钟热气并不是听古典的理想状态。希望能有这样一条小路,能让我走一辈子。古典,需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中,一步一步地走向永恒。


---此帖由一行白鹭在2014-5-6 14:31:1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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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 2014-05-07 03:57:17

生活中沒有了音樂那將是十分枯燥無味。樓主厲害,懂古典音樂!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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