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泥 月 饼 

                                                  （旧稿）

鲍君属猴，嘴馋，回洛阳前一天，釆购了不少无锡风味食品，有三凤桥酱炙排骨、陆稿荐肉酿面筋、王兴记小笼馒头、咀香园金刚肚脐，等等。他打开一盒月饼，得意地对我说：“可这不能吃，我在锡惠公园附近的泥人街上买的，老兄，足以乱真吧？”
        这是四只广式月饼，和真的完全一样，摸摸，柔韧有弹性；闻闻，的确有股甜香、油脂味呢。不用怀疑家乡泥塑艺人高超的仿真水平！我曾在惠山泥人厂里，亲眼目睹一位老师傅为某领导同志现场手捏头像，不消半个钟头，泥巴变成了脑瓜，最神似的是那张乌鸦嘴，要说与原型有不同，只是不会吐烟圈、吹牛皮、训下属。
        大约一周后，鲍君打来长途电话，语气焦虑不安：“坏事了！前天晚上，我办完事回家，发觉放在工艺品柜中的那盒泥月饼不见了。忙问老婆，她说没拿。又追问调皮儿子，哼，你听听他的回答，‘几个小朋友来玩，肚子饿了，我们就把它吃了，非常非常好吃！’我几乎晕过去，赶紧通知其他小朋友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上医院，费用由我负担。经过检查，小孩们一点异常情况都没有。我不放心，换家医院再检查，仍没查出儿子半点毛病。哼，医生反说我有毛病！两天来，小傢伙活蹦乱跳的，好象啥事没发生，刚才，竟吵着还想吃泥月饼，我给了他一巴掌。老兄，活人吃了泥，现在或许没问题，会不会有后遗症？”
        我安慰他：“不要瞎担心！我小时候，有一年暑假里到乡下婶婶家玩。那时正遭天灾人祸，农民家家日子难过，穷得连老鼠也留不住。记得第一天吃中饭，婶婶给我吃糠饼，她和儿子却吃泥糠饼，一种用白菩枣树下的泥和糠混合做的饼，真的！我好奇，抢过一只泥糠饼就吃，里面放了糖精，味道还不错。第二天，我又吃了两只泥糠饼。后来，由于拉便困难，婶婶才不让吃。许多年过去了，我如今身体好好的，根本没有后遗症！”
         挂断电话，忽觉得泥月饼一事着实蹊跷，有必要去源头看看。于是，我骑车飞奔一小时，来到久违了的城西泥人街——惠山街。
         街道呈T型，横、直线的交接点是锡惠公园老大门。道路两边，排列着近百家泥人店，单门独间的小店居多，前店后坊或半店半坊的仍有一些。在我印象中，多少年来，这老街，那街背后的老房子，这老店，那店里由胖小子阿福领衔的色彩斑斓的泥人国，面貌几乎一直未变。啊，是南面葱翠圣灵的惠山，为你们抵御住了现代化恐龙的入侵？守住了古典，守住了艺术，守住了美，守住了无锡人的根——那街背后的老房子，不少属于自唐代就已存在、多达七十个姓氏的惠山祠堂建筑群。
        有的店里既出售泥塑、陶制工艺品，也代销饮料、糕点等吃食，但我寻访了多家，没发现神秘的泥月饼。最后脚走酸了，便问一位女老板：“劳驾，有泥月饼卖吗？”她可能没听明白，说得却很清楚：“枣泥、豆沙、椰蓉、果仁四种月饼，我们五天前就已出清，现在月饼落市了！”“那、那、那枣泥月饼能、能、能吃吗？”“不能吃，难道当泥菩萨一样供着？毛病！”
         我豁然开窍，脑中那团雾徐徐散去，幻化成当时的鲍君——只见他走进诸如女老板这样的小店，一眼看到柜台上的月饼，想当然以为：泥人店出售的东西肯定是泥制品，立即高兴地买下了这盒“泥月饼”……我拨通“马大哈”的手机，果然，推理得到了证实。他忙怪自己粗心大意，不辨真假， 闹了一场虚惊，一场笑话。
        我倒很喜欢如此，正当烦闷无聊之际，天赐我迷糊了一下，又令我怀旧了一把，遨游了一番，感到生活是何等丰富多彩，妙不可言呀！我有几位性格大大咧咧的朋友，特别有趣、可爱，他们“马大哈”的结果，往往快乐大于麻烦，收获多过波折。反之想想，假如人人长着精细脑袋，个个有双火眼金睛，这世界挺可怕的。
         以上是去年现在的事。今天敷演成文后，猛想起中秋节即将来临，顿生出一个怪念头：建议泥塑师傅们，大量制作泥月饼——真的泥月饼，泥的假月饼！时下，人们不大敢亲吻那甜兮兮、油腻腻的“健康杀手”，又不得不请它充当“攻关小姐”，去孝敬长官，馈赠客户，乃至供奉财神。最终，无辜的月饼常常被投进垃圾箱，这是暴殄天物，作孽呵！因此，开发替代物泥月饼，等于行善积德。真人不作假，就将它冠名为“惠山泥月饼”吧。这种永不变味的新颖工艺品上市后，一定大受欢迎，四季畅销，师傅们意下如何呢。

2003.08.28
［ 文中提到的惠山旧街，现已荡然无存，代之于大片新造的仿古建筑，名曰“惠山古镇”。哦，我怀旧，不想怀古。   2010、9、18记］